两人刚出卧牛村不远。
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
江小七的脚步,忽然停下。
“李白,在这等我。”
一句话,让李白刚刚才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安定下来的高大身躯,猛地一僵。
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
巨大的恐慌再一次攫住了他。
他怕了。
他怕眼前这个背影会像上一次那样,再一次融入黑暗,一去不回。
江小七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洞悉了他所有的不安。
他眼神中那抹冰冷的坚毅,罕见地柔和了些许。
他解下腰间那枚在行走间泛着温润紫光的木鱼,反手递了过去。
木鱼被塞进李白因紧张而冰凉的手中。
“拿着。”
江小七的声音很平静。
“看好了,别让人拿了去。”
“我很快就回来。”
李白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
那是一种承诺的重量。
他抬起头,看着江小七的背影,眼中的光又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点头,像一尊最忠诚的门神,将那枚紫檀木鱼紧紧抱在怀里。
他就那么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小七转过身。
身影几个闪烁,便鬼魅般消失在通往卧牛村的小路上。
……
卧牛村,王富贵家中。
这位新晋的地主,正和他那尖嘴猴腮的婆娘,在明亮的青砖瓦房里享用午饭。
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中间一盘卤牛肉,油光锃亮。
“还是这瓦房住着舒坦,比咱家那破屋亮堂多了!”
王富贵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牛肉,满嘴流油地塞进嘴里。
“可不是嘛,”他婆娘发出咯咯的笑声,尖锐刺耳,
“那傻子真是咱家的福星!一头疯牛,换来这么大个家业,
还有那三十多两银子,够咱俩快活好一阵子了!”
两人正说得兴高采烈。
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
一个清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像一道从地府里飘出来的影子,
静静地立在那里,挡住了所有的光。
“你……你是哪个?”
王富贵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脸上那片狰狞的黑色疤痕时,
心脏骤停,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江小七没有回答。
他缓步走了进来,平静的目光扫过桌上丰盛的饭菜,最终落在了墙角的筷笼上。
他曾说服自己,这些人只是蝼蚁,不值得他为之脏了手。
可他想错了。
蝼蚁咬了人,难道就因为它是蝼蚁,便要笑着任它咬吗?
不。
蝼蚁咬人,也要一脚踩死。
他随手从筷笼里,抽出了两根竹筷,夹在指间。
王富贵夫妇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只觉眼前一花。
噗!
噗!
两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利器入肉的声响。
王富贵和他婆娘脸上的得意与贪婪,瞬间凝固。
两人还保持着举杯夹菜的姿势,额头正中央,各自插着一根竹筷。
稳稳地,没入过半。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死寂中,只有一滴、两滴鲜血,顺着光滑的竹筷,缓缓滑落。
滴答。
滴答。
血珠落在那盘还冒着热气的卤牛肉上,与暗红的卤汁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江小七面无表情地提起墙角的油灯。
他将灯油均匀地泼洒在桌椅、床榻,泼洒在这对男女最后的贪婪与得意之上。
火折子划过。
一簇小小的火苗,被他随手丢进那片油光里。
轰——!
火焰咆哮而起,瞬间吞噬了屋子里所有的罪恶与肮脏。
江小七转身离去,步履平稳,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一眼。
他的身后,火光冲天。
当他回到林边时,李白依旧站在原地。
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痴痴地抱着那枚木鱼。
江小七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走了。”
“嗯!”
李白回过神来,用力点头。
江小七见状,目光中那抹冰冷的坚毅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
他伸出手,想将那枚紫檀木鱼拿回来。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木鱼,李白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将木鱼死死摁进怀里,一脸惊慌地看着他。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拼命摇头。
那神情,仿佛江小七要夺走的不是一枚木鱼,而是他的性命。
江小七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着李白那副视若珍宝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收回了手。
“罢了,”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便由你先保管着。”
“此物……是一位故人所托。”
“你收好了,别弄丢了。”
李白闻言,眼中的惊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远方的苍茫群山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江小七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过往所有的迷惘与挣扎,
都随那场大火,被焚烧殆尽。
琅嬛阁“赏”他的那道贯穿胸口的剑伤,这份“恩情”,他得还。
琅嬛阁的丹药很多?
那就用琅嬛阁的全部丹药,来赔偿他这半年来受的苦。
全部,他都要!
这个念头,狂妄到疯癫,却也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东西。
但疯癫,需要最极致的清醒。
这不是又一次潜入皇宫的冒险,更不是一场亡命奔逃的刺杀。
这是在向一个屹立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宣战。
在卧牛村的半年,他想了很多。
他曾自诩两世为人,行事谨慎,现在回想,只觉得可笑至极。
为了资源,他闭着眼一头撞进了琅嬛阁的旋涡,
用江家满门老少的性命,来为自己愚蠢的自大买单。
他所做的桩桩件件,任何一桩被揭露,
都足以让江宁府的江家被连根拔起,诛灭九族。
他一首以为,等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便可衣锦还乡。
如今,他终于幡然醒悟。
对江家而言,自己这个“死人”,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庇护。
江小七,必须永远地死去。
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身份,一个会给家族带去灭顶之灾的巨大隐患。
这才是对那份血脉亲情,最深沉,也最负责的爱。
他的路,与他们不同。
他的仇,也不该是他们的枷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那片与皮肉融为一体的黑色印记。
一张新的脸。
一个新的人生。
从此,世上再无江小七。
我便是杜甫。
杜甫,字子美。
不吟风月,只染鲜血!
他的目标,无比清晰。
向琅嬛阁讨债,不急于一时。
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桩俗事未了。
他得回一趟江宁府。
不是荣归故里的游子,而是一个凭吊过往的孤魂。
他要最后再看他们一眼,将那份安宁祥和,永远刻进记忆深处。
然后,转身。
永远走进那条属于他自己的,无尽黑暗的荆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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