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打的胖少年，怀里还死死地抱着几个青黄不接的生苞米，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周围的几个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只是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脸上带着麻木的、看热闹的神情，甚至还有人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几声哄笑。
一股无名火，从江小七的心底蹿了上来。
他忘了自己的伤，忘了自己的虚弱。
他只知道，这个曾给予他一线生机的胖少年，正在被人当成畜生一样殴打。
他没有力气呼喊，只能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
“住手！”
他挤开看热闹的人群，用仅有的力气，一把抓在中年汉子拿棍子的手臂上。
汉子正打得兴起，被人中途打断，顿时勃然大怒。
他转过头，看到是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得像鬼一样的陌生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他娘的是哪来的叫花子？敢管老子的闲事？滚开！”
汉子说着，甩开江小七的手，蒲扇般的大手便朝着江小七的脸上扇了过来。
江小七此刻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但他没有退。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汉子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仿佛万丈深渊，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那眼神里沉淀的，是尸山血海的杀伐，
是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淬炼，
是一个顶尖刺客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汉子那蒲扇大的手掌，在距离江小七的脸颊还有半寸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形同乞丐的男人，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村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疯子”。
江小七见状，缓缓地将汉子的手推开。
他成功了。
仅仅一个眼神，就镇住了这个蛮横的村夫。
这是他仅剩的武器，是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气。
他弯下腰，想去扶地上的傻子。
然而，就在他背对人群，身体前倾的那一刹那，一股凌厉的风声从他的脑后袭来！
江小七心中警铃大作，他想躲，想回头，想用瞬移……但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身体反应，完全跟不上他那快如闪电的意识。
“嘣！”
一声沉重而厚实的闷响。
一团硬物，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
江小七的眼前，先是一片红光，
随即无数金星乱冒，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几百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最后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手里还举着半拉粘着泥土的青色板砖。
妇人脸上满是惊恐与悍勇交织的神情，正是那中年汉子的婆娘。
原来如此。
他能用眼神吓住一个男人，却没防备一个护着自家男人的女人。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识，都如同退潮般从身体里迅速抽离。
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下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一连串荒诞无比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我是谁？
我是江小七。
我是禁军都尉，我是三品大员，
我是行走于阴影中的顶尖刺客。
我的剑，破过筑基修士的护身玄光。
我从万丈深渊坠落不死，我在必死之局中骗过天机。
我……
竟然被一个乡野村妇，用一块板砖，给撂倒了。
这算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这连犬都算不上。
我还有脸活着吗？
带着这最后一个无比憋屈的念头，江小七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
再次醒来，是先闻到了一股说不清是香还是生的味道。
那味道很霸道，首接往鼻子里钻，勾得他空空如也的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
江小七费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随即，
一张黑乎乎的大脸在眼前缓缓聚焦，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上。
还是他。
江小七心中一凛，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是那个给了他半块地瓜的胖少年。
少年脸上、嘴上依旧沾着黑色的锅灰，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正瞪着一双清澈却又有些呆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研究什么稀罕物事。
见江小七醒了，少年咧开嘴，嘿嘿一笑，
露出两排白牙，与他那张大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将手里攥着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怼到了江小七的嘴边。
那是一个啃了一半的苞米棒子，青黄不接，上面的颗粒稀稀拉拉，
有的地方甚至还带着须子，明显没有熟透，只是被火燎过，外皮有些焦黑。
“吃……”少年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又把苞米往前送了送。
江小七盯着那半生不熟的苞米，
又看了看少年那张傻乎乎却又无比真诚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究还是伸出了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苞米棒子。
入手微温，带着一股草木的生涩气。
他不再犹豫，张开干裂的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又硬又韧，满嘴都是生水的味道，嚼在嘴里，像是吞了一把砂砾。
可就是这难以下咽的口感，却仿佛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珍馐。
一股最原始的能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让他那快要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江小七狼吞虎咽，也顾不上去品尝什么滋味，三两口便将那半个苞米棒子啃得干干净净，
连带着粗硬的轴心都嚼了几下，确认榨不出半点东西后，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胖少年见他吃完，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便心满意足地转过身，一摇一晃地走了，
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很快就消失在了破败的门框外。
江小七胸口的伤依然剧痛，后脑勺也像是被人用锤子反复敲打过一样，昏沉得厉害。
但腹中有了些东西垫底，总算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万象星罗体》的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在，就代表着希望。
江小七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间屋子。
半边屋顶己经塌了，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土坯垒成的墙壁处处都是裂缝，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所谓的门窗，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角落里堆着一堆干草，大概就是胖少年的床铺了。
这里，就是他的家。
一个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胖少年又回来了，这次他怀里抱着半个磨盘大的南瓜，还是生的。
他把南瓜在地上磕成几块，递给江小七一块。
江小七接过来，默默地啃着，
生南瓜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又涩又寡淡，但他吃得依旧很香。
借着从屋顶窟窿里漏下的月光，江小七看到，胖少年脸上又多了几块新的淤青，眼角也高高地肿起。
看来，今天他又挨打了。
或许，这半个南瓜，也是他用一顿毒打换来的。
江小七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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