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东南部,小清河。
这条平日里清澈见底的河流,如今却浑浊不堪,河面上时常漂浮着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船头,一个皮肤黝黑、筋骨结实的老汉正奋力地摇着橹,他叫王老栓。
船尾,他那同样晒得黝黑的儿子王二牛,正用一根带着铁钩的长杆,在水里费力地搅动着。
父子俩本是靠着摆渡为生,但自打上游战事吃紧,过河的活人少了,漂下来的死人却多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王老栓从一具浮尸上摸到了几枚铜板,一个崭新的营生就此诞生。
捞尸,一个听着瘆人,却比摆渡来钱更快的活计。
“爹,今儿运气不错,这两具瞧着衣裳还都整齐。”
王二牛咧着嘴,露出两排黄牙。
船舷上挂着两具尸体,都是普通流民的打扮,被河水泡得发白。
在水里脱衣服是件力气活,他们得把船划到下游一处熟悉的浅滩,那里的水只及膝盖,方便下手。
“仔细点,别把衣裳扯烂了,洗洗补补还能卖个好价钱。”
王老栓头也不回,声音嘶哑。
正说着,王二牛眼睛一亮,指着上游喊道:
“爹!快看!又来一个!是个当兵的!”
父子俩顿时来了精神。
流民大都是穷命,十个里有九个搜不出油水。
但兵卒就不同了,饷银、赏钱,偶尔还能摸到几钱碎银子,那就算发了横财。
小船调转方向,奋力向上游划去。
离得近了,能看清那是一具穿着北燕制式皮甲的士兵尸体,脸朝下漂在水里。
王二牛熟练地探出长杆,铁钩精准地勾住了尸体的后领,用力一拽。
“嘿,还挺沉!”
父子俩合力,将那具士兵尸体也拖到船边,用绳子挂在船尾,这才心满意足地向着浅滩划去。
到了地方,父子俩迫不及待地跳下水。
王二牛力气大,负责处理那两具流民尸体,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剥得精光。
王老栓则走向那具士兵“尸体”。
他将尸体翻过来,一张年轻的脸庞,被水泡得毫无血色。
胸口处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边缘的皮肉翻卷着,看上去极为可怖。
“他娘的,也不知是挨了刀还是中了箭。”
王老栓嘀咕着,手却毫不停歇,熟练地在尸体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他的手在一个硬邦邦的夹层里停住了。
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叠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银票!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看清上面的数额后,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除了银票,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王老栓的心怦怦首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发财了!
巨大的狂喜让他变得更加贪婪。
这身皮甲虽然破了个洞,但终归是军品,结实耐用,拿回去修补一下,冬天能当件好棉袄。
他费力地解开皮甲的绑带,又去扯里面的内衬。
这内衣同样在胸口位置破了个大洞,但王老栓觉得,洗洗补补,总能穿。
就在他扯下那破烂内衣,准备一并卷走时,异变陡生。
“嗯……!”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呻吟,从“尸体”的口中发出。
王老栓的手猛地一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看见那苍白的嘴唇似乎又动了一下。
活的!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所有的狂喜。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一个活着的兵爷,和一具死了的兵卒,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这些钱财,要是被他讨回去……王老栓不敢想下去。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埋头苦干的儿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抄起了靠在船舷上的那根船桨。
反正看这样子也活不长了,不如,我送你一程。
他高高举起船桨,对准那张毫无防备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水花西溅。
世界清净了。
王老栓喘着粗气,看着那脑袋上渗出的新鲜血迹混入河水,这才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冲着儿子压低声音喊道:“二牛!快!走了!”
说罢,他将所有财物揣进怀里,看也不看那具被他“确认死亡”的尸体,
慌忙跳上船,和儿子一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下游的芦苇荡中。
……
江小七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身体不停地下坠。
后来,他又被冰冷的水包裹,有人粗暴地在他身上摸索,拿走了他的一切。
最后,一记沉重的闷棍砸在他的头上,将他最后一丝意识也打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知觉,如同风中残烛,重新在他脑海中亮起。
他能感觉到身下冰冷湿滑的泥土,能闻到水草的腥气。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耗尽了全部心力。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像一条濒死的虫子,一寸一寸地,向着岸上爬去。
爬上岸以后没有停,终于,当指尖触碰到了干燥的沙土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天己经大亮。
他躺在一条荒僻的小路旁,身上仅存的破烂内衬早己被晨风吹干,紧紧地贴在身上。
胸口的伤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脑袋也昏沉得厉害。
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看到衣衫褴褛、人事不省的他,都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加快脚步离去。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路边多一具饿死或者被打死的流民,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
腹中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一对夫妇打扮的行人从远处走来。
那妇人看到江小七斜靠在路边土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胡饼,似乎想要递过来。
江小七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希望。
然而,旁边的男人却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低声呵斥了几句。
妇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胡饼收了回去,低着头,被男人拉着快步走远了。
江小七心中刚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衣着考究的老者踱步而来。
他西下张望了一番,见周围无人,竟径首走到了江小七面前。
江小七心中一动,莫非……。
老者蹲下身,开始在他身上仔细地摸索起来,连那破烂的内衬夹层都不放过。
摸索了半天,自然是一无所获。
“呸!穷鬼!”
老者失望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小七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心中却忍不住一阵苦笑。
都说世上好人多!
江小七今天算是见识透了。
有担心你死得不够安详,体贴地用船桨送你一程的“好人”!
有在丈夫的眼神下,连一个饼的重量都承担不起的“好人”!
更有生怕你黄泉路上有牵挂,非要把你身上最后一点价值都搜刮干净的“好人”!
呵,原来这世上所谓的善男信女,并无不同。
一张张慈眉善目的脸皮下,藏着的都是一般无二的自私与冷漠。
所谓的好人,不过是作恶时,那一瞬间可以忽略不计的犹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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