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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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蛰

 

江南的春末,细雨如丝,一处依山傍水、名为“竹溪小筑”的庄园,静静卧在这片烟雨之中。

“娘亲!娘亲!快看!”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庭院的静谧。六岁的流儿像只小鹿般从回廊那头跑来,发梢和肩头沾着细密的水珠,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湿漉漉、翅膀受了伤的翠鸟。

叶昭明正坐在廊下,对着一局残棋出神,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黑子,脸上自然而然地漾开温柔的笑意:“慢些跑,小心滑倒。又捡到什么小可怜了?”

“小鸟!它从树上掉下来,飞不动了。”流儿献宝似的将翠鸟捧到叶昭明面前,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的怜惜,“它好漂亮,绿得像娘亲给我的那块玉佩。”

叶昭明心头微动,目光落在流儿稚嫩的小脸上。这孩子眉眼酷似梁宸,但性格不似梁宸那般阴翳,虽然流着朔方圣女的特殊血脉,但这几年来,除了身体比寻常孩童更康健些,似乎并无异样。

“翅膀折了。”叶昭明柔声道,“去找苏婆婆要些干净的布条和药粉来,我们帮它包扎好,养几天就能飞了。”

“嗯!”流儿用力点头,转身就要跑,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娘亲,爹爹…是不是也像小鸟一样,受伤了飞得很远很远,所以才不能回来看我们?”

三年了,流儿渐渐懂事,对“爹爹”的疑问也越来越多。她蹲下身,首视着儿子的眼睛:“爹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他…心里记挂着我们。”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每年的生辰和节日,他都会托人送来礼物,记得吗?”

提到礼物,流儿眼中立刻亮起了光:“记得!有会唱歌的机关小鸟,有镶着漂亮石头的匕首,还有好多甜甜的点心和亮闪闪的布料!娘亲,爹爹是不是像故事里的大将军一样厉害?”

叶昭明有些语塞。

梁宸从未“露面”,却从未“缺席”。每年的除夕、上元、端午、中秋,她的生辰,流儿的生辰,总会有形迹神秘、沉默寡言的人,将包装考究、价值不菲的礼物送到竹溪小筑的门前。东西送到便走,从不留名,也从不透露送礼者的行踪。

从晋城到这里隐居,除了爹,她没和任何人说,但梁宸对她的行踪似乎一清二楚。

“嗯,他很厉害。”叶昭明勉强笑了笑,摸了摸流儿的头,“去吧,先帮小鸟要紧。”

流儿欢呼一声,转身跑向内院找苏婆婆去了。

叶昭明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也不知道,她和流儿,在这乱世之中,还能偏安一隅多久?她缓缓踱步到廊边,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冰凉雨水。

三年了,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她和流儿。

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在这兵荒马乱、胡骑肆虐的乱世,她和流儿隐姓埋名,竟能奇迹般地安然无恙。周遭的村落偶尔会遭遇流寇洗劫,或是有胡族探子出没的传闻,但那些灾祸仿佛都刻意避开了这座小小的庄园。

一次,一伙凶悍的流寇不知怎地摸到了附近的山头,意图洗劫山下富户。庄园里的仆从都吓得瑟瑟发抖。然而,那伙流寇尚未靠近庄园十里范围,就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次日清晨,有人在通往庄园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十几具被利落割喉的尸体,手法干净狠辣。

还有一次,流儿贪玩,跑进了庄园后山的深林,迷了路。叶昭明带人焦急寻找了半日,翻遍后山都毫无踪迹,蓦然回首,在一处隐秘的山泉边找到熟睡的流儿。他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身边放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蚂蚱。她检查那件斗篷,质地精良,内衬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乎看不见的龙形暗纹,这个纹绣,她很熟悉。

这些“巧合”,这些“庇护”,绝非天意。时间越久,她越能肯定是他,但他不主动现身,她也懒得去寻找。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保护,又害怕他突然出现,打破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平衡。

“梁宸……”她低声呢喃,声音被雨声吞没,“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有本事……你永远藏着,别被我发现!”

山林寂静,只有风雨呜咽,无人回应。

忽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雨幕的宁静,带着一种不祥的兵戈之气,首冲竹溪小筑而来!

庄园的亲卫立刻警觉,数道身影迅速集结在围墙和门廊处,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管家福伯也匆匆撑伞迎了出去。

叶昭明的心骤然提起,快步走向前院。

沉重的木门被拍响,伴随着一个嘶哑却熟悉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焦急:“开门!是我!薛诚!”

“表少爷?!”福伯惊呼,连忙示意开门。

门闩落下,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一个浑身湿透、泥浆裹满战靴和衣甲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正是叶昭明的表兄薛诚。

他脸上布满风霜和血污,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身后跟着数十名同样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骑兵,人人带伤,战马疲惫得几乎站立不稳。他们簇拥着一辆用粗布蒙得严严实实的板车,车轮上沾满暗红色的泥泞。

“明儿!”薛诚一眼看到廊下的叶昭明,声音瞬间哽咽,一个踉跄,几乎是扑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完了…全完了!”

叶昭明脸色煞白,快步上前扶住他:“表哥!快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会如此模样?快进来!”她转向福伯,“速备热水、干净衣物和伤药!让厨房熬姜汤!安置好外面的兄弟!”

薛诚被叶昭明和福伯搀扶起来,身体因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他死死抓住叶昭明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声音破碎不堪:

“坞堡…我们薛家的坞堡…没了!被羯狗…石勒的骑兵…攻破了!”他双眼赤红,如同泣血,“他们…他们不是人!是畜生!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放火烧城…!”

叶昭明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坞堡…被攻破了?那…族人们呢?三叔公他们…?”

薛诚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死了…都死了…三叔公带着族中青壮在堡门死战…被…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女眷…女眷们为了不被凌辱,大多…大多投了井…只有…只有我们这一支,奉了爷爷的密令,护着几位年幼的嫡系子弟和部分妇孺,拼死从密道杀出条血路…”他猛地指向那辆蒙着粗布的板车,声音凄厉,“薛崇…为了断后…被…被羯狗的马槊…捅穿了…尸体…尸体就在车上…我们…我们只能抢回他的尸首…”

一个随行的骑士猛地掀开粗布一角,露出下面一具用草席包裹、血迹斑斑的尸体轮廓。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草席上渗出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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