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琰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的这双眼睛黑白分明,因她脸上表情甚少,垂时,稍显木呆,当她睁开,整张脸都有了灵魂。此刻那眼底的坚持,竟让他无法挪开视线。
她忽而自嘲一笑,“可能在内心深处,我也不想白来人世一趟,想要找些值得用心的事做。最用心的,还没人看过,不知殿下可愿意一观?”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沓纸。
“你这是有备而来呀!”
见他伸出手,无忧上前把文章送上,又默默后退,低着头解释说,“罪女自知卑微,素来无人在意,早间殿下审视的目光令人无法忽视。罪女自问与殿下素无瓜葛,亦不曾有冒犯之言。思来想去,能和殿下产生交集的,便是只有回京的高阳先生了。想来是太傅已慧眼看穿,我……有备无患。”最终还是走到了她最不想走的这一步。
“好一个有备无患!”快把他对比成傻子了,元琰哼了一声,“为什么不把这些给太傅看。”
“不想自找麻烦。”
清冷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玩味儿,“那为什么给本王看?”
“想让殿下别找我麻烦。”她垂着头,姿态越发恭敬。
“这会儿倒是诚实了。”元琰眉头一挑,把东西往桌上一拍,冷笑着,“你怎知本王看完不会找你麻烦,你可知本皇子甚厌恶自作聪明之人?”
无忧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语气中透着一丝期待,“高阳先生曾说,殿下是他教过的最聪慧的学生,殿下聪慧绝顶,我赌殿下识人。”
“你是想告诉本王,你很聪明,可以为本王所用?”
无忧摇了摇头,“我一偏居道观的小小罪女,如何为殿下所用?只是想让殿下知道,对有些人来说,太聪慧会为人忌惮,而不能被看见的聪明,只是一堆废纸。请殿下看在我断尾求生的份上,放过我。”
小姑娘认真求饶,元琰却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心情被她搞得不上不下,五味杂陈,他这几年的情绪起伏都不如今日之多。少年亲王复又拿起文章,静静翻看了两页,欣赏自桃花眼中一划而过,旋即转为严肃,“当真读了不少书啊,天道远,人道迩,左氏春秋都看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无忧盯着鞋尖,难得说了暴露内心的真想法,“看另一种生活,让日子不那么单调无趣而已。”
元琰微微颔首,轻叹了口气,“本王倒真小瞧你了,若是太傅看了这些文章,怕是更觉可惜,更不会给本王好脸了。”
“是觉得可惜,还是会希望……从没教过我?”压白了的指头无意识地扣着石椅,越说声音越低,她虽然才十多岁,却已然明白男人的世界,似乎忌惮女孩拔尖。虽然她已经有意守拙,仍能感觉到,很多时候,高阳太傅看她的眼神,没有弟子成才的欣喜。有一种儿说不出的防备忌惮,好像她闯入了不该去的禁地。
元琰收起了文章,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谁教的你小小年纪一股子看破红尘的酸腐味?你既读书,焉不懂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还是说故意跟本王装可怜以博取转圜余地?”
无忧微微一怔,随即认真道,“回殿下,罪女没有看破红尘,罪女向往红尘,而不能。红尘四合,烟云相连,那是男儿的天地。”
元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眸中情绪复杂,最终没有说话。
无忧突然莞尔一笑,梨涡闪现,整张脸都明媚了许多,竟有初升之阳的感染力。
“殿下说的是,但愿风暴可以过去。”
“风暴终将过去,你会回京的。”
“殿下希望我回京吗?”平静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小女孩的稚气灵动,语气是她自已都没意识到期待。
元琰不答反问,“你可知君子第三乐?”
她不假思索,“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答完一顿,又问了一句,“哪怕我是女子?是晦气之人?”
“女子又如何?本王不知天命,也不想窥天命,天道远,人道迩,你白写了?”许是被那乌漆黑眸一闪而过的茫然与挣扎刺到了,少年亲王言辞虽冷,声音隐隐带了三分柔。
“谢殿下宽慰。”无忧这才真正安下心,甚至感到些许暖意,若穿过无数黑夜,就要倒在黑暗里时终于等到了光亮。像是擦了一夜地,筋疲力尽时看到的日出,红光刺破厚重的云层,照亮了整片天空,亮在她干涩的眼里。
“这些文章……”
“殿下可随意处置,我留着只是废纸。”结果比预期的还好,她的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元琰拿棋碗压住了文章,像是分享心得般说了句闲话,“其实下棋挺好玩的。”
“世间爱好,都是有余力才能品出滋味的。”言下之意,就是她当真没有余力了。
虽情有可原,但元琰并不习惯这样的拒绝,薄唇微抿,忽然起身看向远方。夕阳余晖给他覆了一层淡淡的光,宛若神祇,不可靠近。
“父皇不喜欢有人顶撞他,若父皇问话,便是实话,悠着点。”顿了顿,又道,“华宁的身体你也要多上心,本王看药方上开了虎狼之药,剂量一定要拿捏清楚,不可大意。”
“谢殿下点拨,十一娘告退。”无忧恭敬行了一礼,默默离去。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空。
待她走远,九仓进入亭内,胳膊上挽着另一侍卫刚刚送来的披风,“主子,起风了,可要加个披风?”
元琰转身,微微活动着手指脖子,“都听见了?”
“听个模糊,前面感觉主子似乎有些着急了?”九仓将披风抖了抖, 服侍元琰穿上。
“我心里气恼太傅拿她三种角度的文章说我懈怠了,本以为出其不意,未料被她算到了来意,她有备而来,这一局是我输了。”倨傲的少年亲王冷静复盘,已然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九仓捋顺了肩膀上的皱起,“是主子仁厚惜才,若直接捅给皇上,她再好的口才都是白费力气。”
“无知者无畏常有,有知者无畏就有点意思了。”元琰不需要九仓给他挽尊,淡淡吩咐,“把棋盘收了吧。”
九仓闻言一个一个收着棋子,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沉默观天的主人,“主子是要放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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