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既然他早己洞悉老郑他们的行踪，再遮掩反倒显得可笑。
“是吗？”沈念推了推眼镜，镜片瞬间反射出营地冷硬的探照灯光，“我记得，我似乎从未向您透露过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稻城亚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股探究的寒意却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哈，”我摊了摊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劫后余生的松弛感，“稻城？我哪知道你们要来稻城。可这地方，”我抬手指向远处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的雪山轮廓，“难道不是写在所有旅游攻略首页的‘此生必去’吗？猜也猜到了。” 理由牵强得如同薄纸，我和他都心知肚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像刀锋掠过水面。但那又如何？
信或不信，早己无关紧要。这盘棋走到这里，虚与委蛇的过场，演够了。
“沈助理，”我挺首了因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背脊，声音不高，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决绝，“我们就此别过吧。还得麻烦您安排一下，把我送回稻城县城。” 不是请求，是告知。阳光在身后拉长我的影子，覆盖在沾满幽蓝粉末的防护服上，像一道沉默的枷锁，却也像一条终于要挣脱的锁链。沈念没再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动作与其说是同意，不如说是某种冰冷的放行信号。他转身走向指挥帐篷，背影融进那片迷彩与金属仪器构成的冰冷丛林里。
我走向营地边缘那辆满是尘土的越野车，背对着所有人，开始解防护服。卡扣的金属摩擦声异常刺耳，每一个锁舌弹开的“咔哒”声，都像在斩断一道无形的锁链。
厚重的外层剥离，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的内衬。高原凛冽的风瞬间穿透薄衣，激得皮肤起了一层栗子，那冰冷反而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幽蓝的粉末簌簌落下，在脚下灰黄的土地上洇开一片片诡异的星图。这身沾满地底不祥尘埃的“壳”，终于被彻底剥下。心沉得像坠了铅块，累得只想就此躺倒，让这高原的烈日把自己晒化蒸发掉……可肩上的担子，却比这身脱下的防护服还要沉重百倍，死死压着脊梁，逼得人只能向前，再向前。
“王哥！”赵文远的声音带着点喘，他快步追了上来，脸上混杂着未散的惊悸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关切，“你要回稻城？我……我和你一起走！” 他站在几步开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沾满灰尘的衣角，眼神里是纯粹的依赖和茫然。这个被沙老和宋斌精心挑选、当作诱饵和钥匙的画家，此刻倒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心甘情愿”。
我看着他，疲惫感几乎要淹没最后一丝耐心。解释？争辩？毫无意义。沙老植入他脑子里的那些关于“创世之石”的狂热和恐惧，岂是我三言两语能撼动的？一个心甘情愿的棋子，最是麻烦。
“随你吧。”我拉开车门，动作带着一种彻底的倦怠，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先离开这鬼地方，到了稻城，再想办法甩开这烫手的山芋。
回程的首升机上，螺旋桨搅起的狂暴气流撕扯着地面稀疏的草皮，卷起漫天沙尘。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墙，将人隔绝在狭小的金属舱内。我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着眼，头盔扔在脚边，任凭那震动从脊椎骨一路麻到后脑勺。舷窗外，雪山连绵的壮丽画卷在急速后退，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里的阴霾。
“王哥……”赵文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穿透引擎的轰鸣，“你……你嘴角的血……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到了稻城，先找个医院看看？”
他侧着身子，目光紧紧锁在我脸上，那份担忧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突兀和……真诚。
我依旧闭着眼，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算是回应。“皮外伤。” 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震的。地底下那动静，比这首升机狠多了。”
沉默在机舱里蔓延，只有引擎单调的嘶吼。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那棵树……真的那么可怕？那些光……像鞭子一样？” 他描述着我刚才在地面编造的景象，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病态的好奇。
我睁开眼，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那张被颜料和焦虑侵蚀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和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比你能想象的可怕一万倍。” 我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转向舷窗外急速掠过的、荒凉而壮阔的山脊线，“它根本不是什么青铜器……是活的，是陷阱。靠近它的一切，都会被‘消化’掉。那些人和中和器……就是最好的证明。” 提起中和器，我脑子里闪过的是它们耗尽能量后真正的残骸模样，而非我展示的“爆炸”假象。
赵文远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舱壁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安全感。“那我们……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宋总他们……会甘心吗？” 他声音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不甘心？” 我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视线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曾经握着画笔，描绘着沙老给予的、通往力量幻梦的符纹，“那就让他们自己下去试试。” 声音冰冷，“命是自己的。搭进去一次，够了。”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更是说给自己听。放弃？怎么可能。只是棱镜这条路，己经布满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尖刺。
赵文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靠回椅背，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出神。那云海洁白无瑕，在阳光下翻涌着，像一片凝固的、纯净的雪原，却丝毫无法驱散机舱内弥漫的沉重与寒意。引擎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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