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路易斯医院的VIP病房区,深夜的死寂被消毒水的气味浸泡着,沉甸甸地压下来。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像一道无形的界碑,隔绝了两个世界。 陆霆深站在门外。 高大的身影斜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昂贵的黑色衬衫领口凌乱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指间那支未点燃的雪茄己被碾得变形,深色的烟草碎屑沾在指尖,带着一种颓败的气息。他没有抽烟,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重担压得无法移动分毫。 周延无声地站在几步之外,垂手肃立,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霆深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压抑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混杂着暴戾、被欺骗的狂怒、以及某种更深沉、更陌生的……焦灼。 时间在惨白灯光下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沙粒磨砺着紧绷的神经。 终于,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被从里面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沈墨走了出来。他脸上的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光,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凝重。他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谨慎,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陆霆深倏然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瞬间锁定了沈墨,如同等待审判的猛兽。他没开口,但那无声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视线,就是最首接的质问。 沈墨对上陆霆深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带着一种沉痛的、坦然的回视。他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压得很低,清晰地传入陆霆深耳中:“孩子暂时稳定了,用了药,睡着了。晚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霆深沾着烟草屑的手指和凌乱的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她情绪很不好,也累极了,刚趴在小宝床边睡着。” 陆霆深的目光越过沈墨的肩膀,投向门内那狭窄的缝隙。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柔和的暖黄色光晕下,小小的病床上,苏小宝安静地沉睡着。鼻息间还插着透明的氧气管,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他的小手,紧紧抓着一只纤细的手腕。 床边,苏晚晚趴伏在那里。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烟灰色、沾染了灰尘和泪痕的昂贵礼服,只是外面仓促地披了一件沈墨带来的宽大羊绒开衫。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枕畔,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半边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影,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睡得很沉,或者说,是心力交瘁后的昏沉,即使在睡梦中,那紧蹙的眉头也未曾舒展,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哀伤。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依偎着,像两株在狂风暴雨后相互支撑、随时会折断的芦苇。空气里弥漫着药物、消毒水和眼泪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陆霆深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苏晚晚憔悴的侧脸上,钉在她紧蹙的眉心和未干的泪痕上,最后,落在那只被小宝紧紧抓住的手腕上。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种极其尖锐的、从未有过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比任何商业对手的致命一击都要来得猛烈! 他猛地转开了视线!仿佛被那画面烫伤! “怎么回事?”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即将喷发的熔岩般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他的病!”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重新刺向沈墨,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 沈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坦然而沉重:“如你所见,陆总。严重的过敏性哮喘,伴有气道重塑倾向。先天不足,后天……诱发加重。” 他刻意在“诱发”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平静地迎视着陆霆深那双翻涌着风暴的寒眸。 “从出生起,这孩子就比别的孩子艰难百倍。每一次换季,每一次感冒,甚至一次大笑、一次哭泣,都可能引发致命的发作。晚晚这五年……”沈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真切的痛惜,“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她的画,她的名声,是用无数个守在孩子病床前的不眠之夜换来的。每一滴颜料里,都浸着她的眼泪和恐惧。” 沈墨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那五年被刻意掩盖的、血淋淋的真相。陆霆深高大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骇人的脆响!沈墨口中描绘的画面——那个苍白脆弱的孩子在痛苦中挣扎,那个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女人在绝望中守护——像最恶毒的诅咒,疯狂地冲击着他冰封的世界! “为什么不早说?!”陆霆深猛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和被隐瞒的狂躁!那怒意,不知是冲沈墨,冲苏晚晚,还是冲这残酷的命运,亦或是……冲他自己! “早说?”沈墨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问题,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悲悯的弧度,“陆总,五年前在医院,晚晚躺在手术台上时,您给过她说的机会吗?您留给她的,只有一张冰冷的‘处理掉’的命令和一份待签的协议!” “轰——!” 沈墨的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霆深紧绷的神经上!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医院惨白的灯光,手术同意书……苏晚晚绝望逃离的背影……此刻与病房内昏睡的她憔悴的侧脸、小宝苍白脆弱的小脸,瞬间重叠!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陆霆深脚下竟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步!他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额角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地搏动着! “陆总!”周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陆霆深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剧震和那股陌生的、几欲将他撕裂的窒息感。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病房内。 这一次,他的目光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停留在苏小宝沉睡的小脸上。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的呼吸依旧带着病态的急促,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他的小手,依旧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腕,仿佛那是维系他生命唯一的锚点。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陌生情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霆深!他看着那张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脸,看着他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病痛折磨,看着他如风中残烛般微弱的气息…… 沈墨那句“病骨支离”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炸响! 病骨支离…… 这孩子,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比秋雨中被摧残的芙蓉还要易碎!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陆霆深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壳上!带来一阵阵令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剧痛!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冷酷无情的决断、他高高在上的俯视……在这个脆弱的小生命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那苍白的小脸,感受那微弱的呼吸是否真实。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越过门框,触碰到那片属于病房内昏黄光晕的瞬间—— 病房内,趴在床边的苏晚晚,在睡梦中极其不安地动了一下。 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梦魇纠缠,紧蹙的眉头锁得更深,身体无意识地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溢出几声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呓语: “不……不要……小宝……别碰我的孩子……陆霆深……你滚开……” 那梦呓,破碎、惊恐,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恐惧,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霆深僵在半空的手指! 他的动作,骤然僵死! 指尖距离病房内的光线,只有毫厘之遥,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陆霆深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蜷缩回来!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尖锐的麻痹感,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 他死死地盯着病房内昏睡中依旧在恐惧颤抖的苏晚晚,盯着她无意识中流露出的刻骨恨意,再看向病床上那个因他而饱受病痛折磨、被他定义为“错误”的孩子……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再次猛地冲上他的喉咙!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高大的身影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抑气息!他不再看病房一眼,不再看沈墨和周延,迈开沉重的步伐,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大步走去!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在虚空里,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狼狈! 周延立刻跟上,担忧地低唤:“陆总……” “闭嘴!”陆霆深嘶哑地低吼,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暴戾! 电梯门冰冷地合拢,隔绝了他最后的身影。 走廊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死一般的寂静。 沈墨站在原地,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镜片后的目光幽深难测。他抬手,缓缓摘下眼镜,用一块柔软的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走廊冰冷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如同寒潭深渊般的情绪。 病房内,昏黄的灯光下,苏晚晚在梦魇中无意识地紧紧地握住了小宝的手。一滴冰冷的泪,顺着她憔悴的侧脸,无声地滑落,洇湿了小宝病号服柔软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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