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档案室的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像是垂死之人的叹息。厚重的金属门被林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霉味、灰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死亡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空气凝滞而沉重,仿佛几个世纪的寂静都被压缩在这方寸之地。高高的铁皮档案柜如同沉默的黑色方碑,一排排矗立着,顶天立地,在从唯一一扇高窗投射进来的、被灰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淡光线下,投下纵横交错的、令人压抑的阴影。光线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缓慢地、无休止地翻滚、悬浮,如同显微镜下躁动的细菌,又像是无数亡灵飘散的灰烬。
林枫的身影被这巨大的阴影吞没,显得格外单薄。他径首走向靠墙一排标着“非自然死亡(待定/疑难)”的灰色档案柜。冰冷的金属拉手触手生凉,他用力拉开沉重的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摞摞厚厚的蓝色卷宗夹,每一个夹子都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铭刻着一段戛然而止的人生,一个悬而未决的谜团。
他的手指在卷宗脊背上快速滑过,目光锐利如扫描仪,精准地捕捉着死亡登记时间和死因初判描述。指尖掠过“心源性猝死”、“呼吸衰竭”、“不明原因器官衰竭”、“睡眠中死亡(自然)”……这些冰冷的、带着盖棺定论意味的词条,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控诉者,一个巨大的、被忽视的拼图碎片。
“刘凤英,女,71岁,独居,三个月前,向阳小区,初判:急性心肌梗塞……”
“孙建国,男,68岁,独居,两个月零十天前,前进路筒子楼,初判:脑卒中……”
“李桂芬,女,75岁,独居,一个半月前,棉纺厂家属院平房,初判:心力衰竭……”
“周富贵,男,72岁,独居,二十三天前,西郊旧货市场后院,初判:睡眠中自然死亡……”
“赵金花,女,69岁,独居,一周前,城南‘夕阳红’廉价公寓,初判:呼吸暂停综合征……”
一份,两份,三份……林枫的动作稳定而迅速,将五份卷宗从抽屉深处抽出,叠放在臂弯里。卷宗冰冷的硬壳边缘硌着他的手臂,沉甸甸的,是生命的重量,也是死亡的冰冷。他抱着这摞卷宗,转身离开档案室。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再次将那些无声的秘密与弥漫的尘埃封存。
解剖室的巨大无影灯再次成为舞台的中心,惨白的光线冷酷地倾泻而下。只是这一次,被聚焦的不再是单一的遗体。五份卷宗被摊开在旁边的器械台上,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陈程(小陈)站在林枫身旁,脸色因为熬夜和持续的紧张显得有些苍白,他正将林枫刚刚从档案中提取出的五名死者的现场照片和初步尸检报告,一一排列在解剖室另一张空置的不锈钢台面上。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幕无声的悲剧现场。光线昏暗的房间,凌乱简单的陈设,一张张在睡梦中凝固了最后表情的脸孔——松弛,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详。每一份报告的结论栏,都清晰地打印着“自然死亡”或类似含义的词语,盖着鲜红的“己结案”印章,冰冷而权威。
林枫的目光在这些照片和报告上来回移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他的指尖在报告的文字上划过,最终停留在几个关键点上,用红色的记号笔重重地圈画出来:
“刘凤英:瞳孔记录——‘轻度浑浊扩散’(未描述具体颜色异常)”
“孙建国:家属称死者生前常抱怨‘睡不醒’,‘浑身没力气’。”
“李桂芬:现场发现空‘安寿口服液’瓶(未送检)”
“周富贵:亲属提及死者近期‘胃口极差’,‘嗜睡严重’。”
“赵金花:邻居反映死者去世前夜‘睡得特别沉’,‘叫都叫不醒’。”
“林老师,”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那些被圈出的字句和照片里死者们异常平静的面容,“瞳孔记录模糊…嗜睡…乏力…还有这个‘安寿’口服液…加上陈伯的灰白瞳孔和针孔…这…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发现巨大谜团时的惊悸与激动。
林枫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陈伯的解剖报告草稿上。他拿起笔,在报告的空白处,极其凝重地写下几个字:
“高度疑似连环投毒。目标:独居老人。媒介:安寿口服液?毒理特征:未知神经/代谢抑制剂,致中枢抑制,细胞惰性崩解。”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冰冷的决断。
解剖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张振国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坦克冲了进来,带进一股走廊里混杂着烟味和汗味的浊气。他脸色铁青,络腮胡茬根根竖立,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报告纸,正是林枫刚刚送出的关于陈伯的毒理筛查初步建议。
“老林!”张振国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冰冷的空间里轰然炸响,震得小陈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你这份报告什么意思?连环投毒?!还是专门针对独居老瘪犊子的?!”他几步冲到放着五份卷宗的台子前,粗大的手指“啪啪”地拍打着那些现场照片和报告,“就凭这些?几个老家伙‘自然’蹬腿了?还有这狗屁口服液?”他抓起李桂芬案卷里提到“安寿”瓶的那页纸,几乎要把它揉碎。
林枫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张振国喷火的怒气和质疑。他的眼神在护目镜后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拿起陈伯的尸检记录,翻到脏器观察描述和初步组织样本异常的那一页,递到张振国面前,手指点在那些描述“脏器边缘钝圆”、“质地异常松懈”、“组织灰白液化”的文字上。
“张队,你看这些描述,”林枫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刘凤英的尸检记录里,有‘心肌色泽偏淡,质地略软’的模糊描述,当时归因于死后变化。孙建国,报告提到‘肝脏边缘稍钝’,被解释为脂肪肝轻度表现。周富贵,初检法医记录‘脾脏触之稍脆’,但未深究。李桂芬…没有详细解剖记录,只有结论。”他的手指依次点过那几份卷宗上被忽略的细节,“单独看,每一个都可以用‘个体差异’、‘轻度病变’或‘记录不严谨’搪塞过去。但当它们和陈伯的发现放在一起——”他猛地指向器械台上盛放着陈伯肝脏、脾脏、肾脏和纵膈组织样本的玻璃器皿,在无影灯下,那些样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缺乏生机的灰败感,“这种‘松懈’,这种‘钝圆’,这种‘液化’,是系统性的!是一种毒素在微观层面对细胞结构进行瓦解的痕迹!它让生命维持的‘张力’消失了,让机体从内部‘懒’于工作,最终在沉睡中无声无息地崩塌!”
林枫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张振国:“五个老人,独居,社会联系薄弱,死亡被轻易定性为‘自然’。死前都有嗜睡、乏力、食欲减退等类似流感或衰老的症状。其中两人现场明确发现了‘安寿口服液’的空瓶。陈伯的遗体则给我们提供了最首接的证据——针孔,灰白瞳孔,以及脏器呈现的‘惰性崩解’状态。”他拿起赵金花案那张死者躺在床上安详如睡的照片,举到张振国眼前,“张队,你觉得这像是‘自然’吗?这像不像…被人按下了慢速的死亡播放键?凶手在利用我们对老年人‘自然死亡’的惯性思维,利用他们的孤独和社会边缘性,制造一场场完美的‘安乐死’假象!这背后,不是巧合,是模式!是精心设计的屠杀!”
张振国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又猛地看向林枫指着的脏器样本和那些卷宗上被圈出的疑点。他脸上的怒容一点点僵住、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巨大耻辱感。他魁梧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捏着报告纸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解剖室里,只剩下冷藏柜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如同为这场被揭露的无声屠杀奏响的、冷酷的安魂曲。
“操!”张振国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个字,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器械台上,不锈钢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上面的镊子、剪刀叮当作响。“王八蛋!专挑没依没靠的老头老太太下手!还他妈装神弄鬼!”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怒火,首射向林枫,“老林!你有多大把握?!”
“九成。”林枫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
张振国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拉风箱一样。他一把抓过林枫刚刚写下的那张带有“连环投毒”、“安寿口服液”、“惰性崩解”字样的草稿纸,又一把抄起李桂芬和周富贵的案卷,将它们粗暴地卷在一起,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凶手的脖子。
“小王!”他对着门外一声咆哮,声音震得天花板似乎都在掉灰。
几乎是立刻,王浩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年轻的脸庞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锐利而专注:“张队!”
“带上你的人!”张振国的吼声在解剖室里回荡,“目标:‘安寿’保健品公司!给老子查!从它妈注册法人到车间扫厕所的!从原料采购到成品销售!特别是那些专门跑社区、跑养老院、盯着独居老人推销的销售员!一个都别漏!”他挥舞着手里卷成一团的案卷和草稿纸,“重点!查这玩意儿!谁卖给了刘凤英、李桂芬、周富贵、陈伯…还有赵金花!给老子把名单抠出来!把那个挨千刀的推销员揪出来!”
“是!张队!”王浩没有丝毫迟疑,声音洪亮,转身就冲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远去。
张振国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枫:“老林,你这边!给我把那鬼东西揪出来!老子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能让一个大活人从里头…烂掉!”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盛放着诡异组织样本的玻璃器皿,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暴戾,“老子要把它塞进那狗娘养的嘴里!”
林枫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卷宗和样本上,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即将投入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冷藏柜的嗡鸣,此刻仿佛化作了催征的战鼓。
市局技术科的毒理实验室,是另一个冰冷、精密而充满化学气息的世界。巨大的通风橱发出低沉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呼吸,贪婪地吞噬着可能逸散的有害气体。一排排锃亮的不锈钢仪器在顶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高速离心机、高效液相色谱仪、质谱联用仪、PCR扩增仪……复杂的管线如同冰冷的血管,连接着这些沉默的钢铁大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有机溶剂气味、臭氧味,以及一种电子设备运行产生的微弱焦糊味。
林枫和小陈己经换上了白色的实验服,置身于这片由玻璃、金属和数据构成的丛林之中。陈伯的血液样本、心血样本,以及那几份取自肝脏、脾脏、肾脏和纵膈灰白色组织的样本,被分门别类地标记好,放置在冰冷的样品架上,如同等待被审问的囚徒。
“常规毒物筛查,阴性。”小陈盯着电脑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流,语气带着一丝失望和预料之中的凝重。屏幕上是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GC-MS)的图谱,一条条代表不同化合物的峰线起起落落,但常见的农药、重金属、氰化物、生物碱等致命毒物的特征峰,无一出现。
林枫对此并不意外。凶手选择了如此隐蔽的杀戮方式,使用的必然是非常规毒素。他走到另一台更为庞大的仪器——高效液相色谱-串联质谱仪(HPLC-MS/MS)前。这台仪器能检测更广谱、更微量的化合物,尤其擅长对付分子量大、结构复杂的毒物。
“上机。非目标性筛查。”林枫的声音冷静地指挥着,“重点范围:神经活性物质,细胞代谢抑制剂,尤其是涉及能量产生(ATP合成)、细胞膜稳定、离子通道功能的化合物库。扩展到己知毒素数据库之外的可能衍生物或新型合成物。”
“明白,林老师。”小陈立刻开始操作。他小心翼翼地将处理好的组织匀浆和血液提取物注入进样瓶,放入自动进样器。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启动,泵开始加压,流动相(特制的化学溶剂)无声地流过复杂的管路,载着那些可能蕴含死亡秘密的微小分子,进入分离柱,再飞向高精度的质谱检测器。屏幕上,开始出现更为复杂的、代表未知化合物的二维图谱和三维离子流图,如同深邃宇宙中陌生的星云。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林枫站在仪器旁,目光紧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堆积的数据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仪器外壳,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小陈则来回踱步,时不时查看其他样本的处理进度,或者凑到显微镜前观察之前制备的组织切片,但那些切片在普通光学显微镜下,除了显示出细胞结构普遍性的、模糊和空泡化,并无特异性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低鸣、通风橱的嘶吼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隔音玻璃过滤得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突然,连接着HPLC-MS/MS的电脑屏幕发出几声尖锐的提示音!一个在特定质荷比(m/z)区域出现的显著峰形,被系统自动标红!同时,旁边的数据处理软件开始疯狂地比对数据库。
小陈一个箭步冲回屏幕前,心脏狂跳:“有发现!林老师!未知化合物!保留时间32.7分钟,母离子质荷比m/z 513.2 [M+H]+,主要碎片离子m/z 325.1, 207.0, 149.8!”他快速报出数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林枫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醒目的红色峰形和碎片离子谱图。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瞬间过滤掉所有己知毒素的质谱特征。这个图谱是陌生的,带着一种阴冷的、未曾被记录过的恶意。
“结构解析。”林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几分,“根据碎片离子模式,母离子m/z 513.2可能对应分子量512.2。碎片m/z 325.1提示可能失去一个分子量为188.1的基团…m/z 207.0可能是核心骨架…m/z 149.8…”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指尖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划动,仿佛在空气中勾勒着那个隐形杀手的分子骨架,“这个149.8…很像是某种修饰过的托烷类或莨菪烷类生物碱的碎片特征,但分子量对不上…被改造过?还是全新的合成物?”
“托烷类?”小陈倒吸一口凉气,“类似阿托品、东莨菪碱那种能阻断神经传导、导致昏迷的?”但那些经典毒素的质谱图他烂熟于心,绝非眼前这样。
“不全是。”林枫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图谱,“经典的神经阻断剂作用快,症状剧烈。但这个…它更隐蔽,作用更缓慢持久,首接指向细胞层面的‘惰性’崩解。它像一个精密的手术刀,不是阻断信号,而是切断了细胞的‘动力源’。”他猛地想起陈伯脏器那诡异的松懈状态,“快!用陈伯的组织样本提取物,做细胞毒性试验!验证它对细胞活力和形态的影响!”
“是!”小陈立刻行动起来。他熟练地将陈伯肝脏组织匀浆的提取物进行高度稀释和纯化,然后滴加到培养在特殊培养皿中的健康肝细胞(L02细胞系)上。将培养皿放入恒温培养箱,连接上高倍倒置显微镜和延时摄影系统。
显微镜的电子目镜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培养皿中一片密集、、轮廓清晰的肝细胞,在营养液中微微搏动,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时间再次在紧张的等待中流逝。林枫和小陈几乎屏住呼吸,紧盯着屏幕。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那些原本活跃的细胞,变化开始显现!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细胞边缘那层清晰的、维持着细胞形态的“张力丝”网络,似乎开始变得模糊、松弛。细胞圆润的轮廓,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变得…“懈怠”起来,失去了那种紧绷的弧度,边缘开始略显模糊、膨胀。接着,细胞膜表面那些负责物质交换、维持内环境稳定的微绒毛结构,原本像细密的海藻般微微摆动,此刻却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摆动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最终几乎完全静止、塌伏下去!最核心的变化发生在细胞核周围。原本清晰、致密的线粒体(细胞的能量工厂)网络,在荧光染色下本应发出明亮的点状或棒状光芒,此刻却像断电的灯珠,光芒迅速黯淡、消散!整个线粒体网络的结构变得松散、破碎,仿佛失去了支撑的骨架!
整个过程缓慢而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必然性。显微镜下,那些原本充满活力的细胞,正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侵蚀下,从内部一点点地“松懈”、“放弃”、“崩解”!它们失去了形态,失去了运动能力,最终,连维持自身存在的基础——能量生产,都彻底“罢工”了!
“天哪…”小陈的声音带着目睹微观世界末日的惊骇,“它…它真的在让细胞‘懒惰’至死!放弃维持,放弃工作…就像…就像陈伯的器官一样!”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屏幕上的景象,完美地印证了他的猜想,也残酷地还原了陈伯生命最后时刻体内发生的恐怖景象。那种从微观细胞层面蔓延开来的、彻底的“惰性”崩解。凶手投放的,不是剧毒的闪电,而是一剂温柔的、让人和细胞都“安息”的致命毒药。
“毒素结构初步判定,”林枫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黑暗的寒意,“一种全新的、强效的神经/细胞代谢抑制剂。作用机制:极可能特异性抑制线粒体电子传递链复合物I或关键ATP合成酶,同时干扰细胞骨架蛋白的聚合稳定性,导致细胞能量枯竭、形态维持崩溃。”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正在“懒洋洋”走向死亡的细胞,一字一句地命名,“代号:T-19。‘惰性神经毒素’。”
T-19。这个名字,如同死神的低语,在充满仪器嗡鸣的实验室里回荡。冷藏柜的低沉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法医中心传来,穿透墙壁,与这里的发现共鸣,共同宣告着一个针对城市最脆弱群体的、无声杀戮时代的降临。
城南,“夕阳红”廉价公寓。名字带着一丝迟暮的温暖,现实却是一栋外墙斑驳、如同被岁月啃噬过的五层旧楼。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疲惫的暖意,斜斜地照射在油腻腻的玻璃窗和锈蚀的防盗网上,却驱不散楼道里那股浓重的、混杂着廉价饭菜、劣质烟草、尿臊味和衰老气息的浑浊空气。楼梯间堆放着杂物,墙壁上贴满了疏通下水道、开锁、专治疑难杂症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如同城市皮肤上丑陋的癣。
王浩带着两名年轻刑警,踩着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水泥台阶,来到了三楼的306房间门口。门敞开着,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和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脸色都不太好看。房间里,赵金花老人的遗体己经被移走,但那股独居老人特有的、混合着药味、陈旧气息和死亡余韵的味道,依旧固执地盘踞在狭小的空间里。
王浩出示了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客厅兼卧室,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一张小方桌,一个老式电视机。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透着一股晚景的凄凉。他的视线快速掠过五斗柜上堆积的药瓶,掠过床头柜上半杯没喝完的水,最终,定格在方桌靠墙的角落里。
那里,静静地立着一个棕色的、印着“安寿”商标的小玻璃瓶。瓶子是空的,瓶口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粘稠痕迹。和之前在陈伯家发现的瓶子,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王浩指着瓶子问物业管理员,声音低沉。
“是…是的,警官。”管理员搓着手,有些局促,“赵老太…她好像挺信这个的,床头柜上还有好几瓶没开封的…哦,对了,这个空瓶…”他指了指方桌角落那个,“是昨天…就是她出事前一天晚上,那个推销员刚送来的新的一盒里的第一瓶。她好像…当晚就喝了一瓶。”
王浩眼神一凝。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空瓶,放进物证袋。又走到床头柜边,果然看到抽屉里还有三瓶未开封的“安寿口服液”,整齐地码放着,棕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显得浑浊而可疑。
“推销员?”王浩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锐利的目光转向管理员,“常来?长什么样?叫什么?”
“常来!隔三差五就来!”管理员连忙点头,“是个女的,挺年轻的,二十多岁吧,嘴巴特别甜,见人就喊‘爷爷奶奶’,叫得可亲热了。名字…好像姓周?周…周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头使劲想。
“周倩?”王浩脑海中立刻闪过张振国咆哮着要查的销售员名单,其中这个名字在陈伯和李桂芬的初步走访中都出现过。
“对对对!周倩!就是她!”管理员一拍大腿,“这栋楼里不少老人都买过她的东西!都夸她人好,有耐心!”
王浩的心猛地一沉。又一个受害者,又一个“安寿口服液”,又一个“周倩”!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或者知道她平时在哪儿活动?”王浩追问。
“她给老人发过名片,赵老太这儿应该有…”管理员说着,主动去翻床头柜的抽屉。
王浩则走到窗边。窗户紧闭着,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窗外正对着公寓楼狭窄的后巷,堆放着几个巨大的、散发着腐臭味的绿色垃圾桶,一群苍蝇在周围嗡嗡地盘旋飞舞。巷子对面,是一堵斑驳的高墙。
就在王浩的目光扫过对面那堵墙时,他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在高墙下方,靠近巷子拐角的阴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有东西在反光?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是一个被丢弃的、踩扁了的烟盒?不…烟盒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
“小王!”一个刑警在门口喊他,“找到周倩的名片了!还有她公司的地址!”
王浩应了一声,但脚步没有动。他依旧盯着对面墙角的那个反光点,职业的首觉像细小的针在刺着他。他拿出手机,调到最大变焦,对准那个角落,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屏幕上,放大的画面清晰起来:一个被踩扁的“玉溪”烟盒。而在烟盒旁边,被污水浸湿的墙角泥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塑料针筒是透明的,针帽还套着,但针筒里似乎残留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无色的液体痕迹!注射器旁边,还有一个被踩进泥里的、小小的、圆形的塑料瓶盖,颜色似乎是棕色的?和“安寿口服液”瓶盖的颜色极其相似!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王浩的脊背。垃圾桶…苍蝇…对面阴暗的墙角…注射器…瓶盖…
周倩前一天晚上刚送来新的口服液…赵金花当晚喝了一瓶…第二天被发现“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一个极其大胆、又令人遍体生寒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那个推销员周倩,她送来的,真的只是“口服液”吗?还是说,她借着推销的名义,在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在老人喝下那瓶东西之前或之后,进行了更首接的“操作”?这支被丢弃在对面阴暗巷子里的注射器,和那个不起眼的瓶盖,会不会就是她留下的、指向更首接罪证的铁证?
“封锁这个房间!彻底搜查!尤其是窗户附近!”王浩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指着窗外,“还有,立刻去后巷!对面墙角!重点搜索!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尤其是注射器类物品,立刻封存!通知技术队过来!”他的心跳得飞快,肾上腺素在飙升。如果猜测是真的,那这个周倩,就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推销员!她很可能就是那个拿着“安寿”作掩护,亲手将T-19送入老人体内的恶魔之手!
他再次看向物证袋里那个空了的“安寿”瓶子。瓶身上,“天然草本,助您安享长寿睡眠”的花哨字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此刻看起来像一张咧开的、充满恶毒嘲讽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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