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旧伤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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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旧伤的刺痛

 

青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日光灯管发出持续而微弱的嗡鸣,在惨白的光线下,每一张办公桌都像被遗弃的孤岛,堆满了卷宗、照片、喝剩的咖啡杯和烟灰缸里小山般的烟蒂。窗外的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将这座被连环“审判”阴影笼罩的城市彻底压垮。

筒子楼的“罪有应得”血案和云栖苑车库的“青铜天平”焚尸案,如同两枚重磅炸弹,在短短几天内将整个青州炸得人心惶惶。媒体的嗅觉如同鲨鱼闻到了血腥,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私刑者降临青州!”、“法律失声,‘审判者’代行天罚?”——铺天盖地。网络上,民众的情绪被极端撕裂,有人为“审判者”叫好,痛斥法律的不公;有人则陷入更深的恐慌,质疑警方的无能。无形的压力如同巨大的磨盘,沉重地碾在市局每一位干警的神经上。

张振国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像一座孤绝的堡垒。但里面持续传出的、低沉而压抑的咆哮声,如同闷雷滚过走廊,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屏住呼吸。

“废物!都是废物!两天!整整两天了!绳结的来源查不到!那个鬼天平的来路摸不清!连个像样的目击者都没有!你们是等着凶手把下一个‘罪人’塞进烤箱还是挂上绞架?!啊?!”

玻璃杯砸在墙上的碎裂声清晰可闻。

王浩端着一杯新泡的浓茶,站在门外,脸色发白,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进!”里面的咆哮带着余怒。

王浩推开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味混合着焦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张振国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宽阔的肩膀绷得像两块铁板。窗台上散落着烟灰和几片玻璃碴。办公桌上一片狼藉,赵明远和王猛案子的现场照片被粗暴地摊开,那张焦尸与青铜天平的特写,还有墙上血淋淋的“罪有应得”大字,在惨白灯光下散发着无声的控诉和嘲弄。

“张队…茶…”王浩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在桌角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

张振国猛地转过身。他的眼睛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袋浮肿深重,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如同钢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度疲惫又极度亢奋的危险气息。他没看那杯茶,布满血丝的目光刀子般刮在王浩脸上:

“人呢?那个叫刘三的杂碎!带回来没有?!”

“带…带回来了,张队。”王浩喉结滚动了一下,“就在3号审讯室。王猛放高利贷的主要打手,案发前有人看到他和王猛在‘老码头’酒吧喝过酒,还吵了几句,有冲突。而且…他以前在渔船上干过几年,懂绳结。”

“懂绳结?”张振国眼中凶光一闪,像饿狼嗅到了血腥,“走!”

他一把抓起桌上几张王猛案发现场绳结的特写照片,风一样卷出办公室,带起的劲风几乎将王浩掀了个趔趄。王浩赶紧跟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3号审讯室。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不锈钢的审讯桌和椅子照得一片惨白,反射着刺目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烟草混合的浑浊气息。

刘三,一个剃着青皮头、脖颈上纹着狰狞狼头刺青的壮汉,歪斜地坐在审讯椅上。他穿着件脏兮兮的皮夹克,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污迹斑斑的T恤和鼓胀的胸肌。他脸上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痞笑,眼神却像毒蛇一样游移不定,时不时扫过单向玻璃的方向,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不耐烦。

负责初步审讯的两个年轻刑警显然有些压不住场面,其中一个额角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刘三!你他妈给我老实点!王猛死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你!你们在‘老码头’吵什么?是不是你干的?!”年轻刑警拍着桌子,试图用音量压制对方。

刘三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对方脸上:“吵?老子跟他吵?放屁!老子那是跟他汇报工作!猛哥是我大哥!懂不懂?再说了,警察同志,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跟他吵,谁看见了?有录像吗?啊?”他故意把“警察同志”几个字拖得又长又油滑,充满了嘲讽。

“砰!”

审讯室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巨响。张振国如同裹挟着风暴的怒神,一步跨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让室内的温度骤降了几度。他看都没看那两个年轻刑警,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刘三那张痞笑的脸上。

刘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得笑容一僵,但随即又强撑着咧开嘴:“哎哟,大领导来了?怎么着?想给小的上点硬菜?”他甚至还故意扭动了一下被铐着的双手,手铐链条发出哗啦的轻响。

张振国没说话,只是走到审讯桌前,将那几张绳结的特写照片“啪”地一声,狠狠拍在刘三面前的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认识这个吗?”张振国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砂纸在摩擦。

刘三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照片上那浸满鲜血、打着死结的绳索,撇了撇嘴:“绳子?不认识。猛哥那屋绳子多了去了,捆人捆东西,谁知道哪根啊?”

“海军双套结!防脱结!”张振国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桌沿,脸几乎要凑到刘三鼻尖前,那股狂暴的怒意如同实质的热浪喷涌而出,“你他妈在渔船上干了五年!别跟老子装傻!”

刘三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眼神里的凶光反而被激了起来:“渔船?老子早不干了!现在跟着猛哥吃香喝辣,谁他妈还记得什么破绳结!警察了不起啊?有证据抓我啊!没证据就他妈赶紧放人!老子还要出去给猛哥烧纸呢!”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唾沫横飞,最后一句更是带着恶毒的讥讽。

“烧纸?”张振国眼中的血丝瞬间爆开,如同蛛网爬满了整个眼球。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他记忆深处最痛的那个地方。眼前刘三那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嘴脸,瞬间与三年前那个雨夜,肇事后扬长而去、留下妹妹张婷在冰冷血泊中痛苦挣扎的赵明远那张模糊却同样可憎的脸,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那张脸也曾如此刻薄,如此毫无悔意!一股毁灭性的、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点燃,轰然喷发!

“烧你妈的纸——!”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审讯室炸响!张振国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疯虎,绕过审讯桌,巨大的拳头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刘三那张还在狞笑的脸!

“张队!不要!”王浩魂飞魄散,失声惊叫,想要冲上去阻拦。

但太迟了!

砰!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伴随着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刘三整个人连同沉重的审讯椅被这狂暴的一拳砸得向后猛仰,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恐取代,鼻梁骨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鲜血如同拧开的水龙头,汹涌地喷溅出来,染红了他肮脏的皮夹克前襟,也溅到了张振国的手背和衣袖上。

“啊——!”刘三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剧烈的疼痛让他涕泪横流,身体在椅子上疯狂扭动挣扎,手铐链条哗啦作响。

“人渣!败类!都他妈该死!”张振国双目赤红,完全陷入了暴怒的漩涡,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一把揪住刘三的衣领,将他连同椅子粗暴地拖离墙壁,另一只沾着血的拳头再次高高扬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刘三己经变形的脸再次砸下!

“张队!住手!!”王浩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了张振国扬起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另外两个年轻刑警也如梦初醒,慌忙冲上来阻拦。

“放开我!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打死这个杂种!”张振国如同暴怒的蛮牛,力大无穷地挣扎着,王浩和两个同事几乎被他拖着走,审讯椅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单向玻璃的另一面,观察室内,气氛同样凝固。

林枫静静地站在玻璃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了单向玻璃的阻隔,没有落在疯狂挣扎的张振国身上,也没有看满脸是血哀嚎的刘三,而是死死锁定在审讯室角落。

就在张振国爆发、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那场失控的暴力吸引过去的瞬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审讯室门口。

是张成。

他显然也是闻声赶来,刚刚推开一条门缝。他没有立刻冲进去制止,就那么站在门口阴影与灯光的交界处,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

林枫清晰地看到,在张振国那裹挟着毁灭性力量的拳头砸在刘三脸上、鲜血喷溅的刹那,张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不是惊吓,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近乎共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

更让林枫瞳孔骤缩的是张成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或是沉稳可靠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沸腾的油锅!里面翻涌着的东西,林枫太熟悉了——那是被压抑到极致、被残酷现实反复捶打、最终被眼前这血腥暴力彻底点燃的…暴怒!赤红、滚烫、充满了毁灭的欲望!那眼神深处,甚至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近乎病态的…快意!

这眼神,与筒子楼墙上刻下“罪有应得”时凶手的愤怒,与车库中留下青铜天平时凶手的冷酷,在精神内核上,何其相似!它们都源自同一种被彻底践踏、被长久压抑后爆发的、对不公与罪恶的极端憎恨!

“林…林老师…”陈程站在林枫身边,也被审讯室里的暴行和门外张成那可怕的眼神惊得面无血色,声音都在发抖,“张…张队他…张成哥他…”

“看到了吗?”林枫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在张成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睛上,“愤怒…是会传染的瘟疫。尤其是…当它触碰到旧日的伤疤时。”

审讯室内,王浩和另外两名刑警终于合力将几乎陷入癫狂的张振国拖离了刘三。刘三瘫在椅子上,满脸血肉模糊,鼻梁彻底塌陷,门牙掉了两颗,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含糊的咒骂。张振国被三个人死死架住,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瞪着刘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手背上溅到的鲜血刺目惊心。

就在这片混乱、血腥和暴怒交织的狼藉之中,站在门口阴影里的张成,终于动了。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种沸腾的暴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被一种沉痛、焦虑和担忧取代,仿佛刚才那可怕的眼神从未出现过。他快步冲进审讯室,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震惊:

“张队!冷静!快住手!王浩,快叫医务室!快!”

他一边喊着,一边挤到张振国身边,和王浩他们一起,用力地、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依旧在挣扎咆哮的张振国往审讯室外架去。他的动作看似在竭力阻止失控的上司,但林枫敏锐地捕捉到,张成架住张振国胳膊的那只手,在接触到张振国因暴怒而肌肉虬结、剧烈颤抖的手臂时,自己的手指也在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着。

那是一种深埋于骨髓的、感同身受的愤怒在共鸣。

审讯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刘三痛苦的呻吟和张振国被拖走时依旧不甘的咆哮。走廊里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观察室内,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沉默。

陈程看着单向玻璃上溅到的几滴属于刘三的、暗红色的血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比纸还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枫,却发现自己的老师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处的东西。

林枫的指尖在冰冷的观察台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却带着某种冰冷韵律的嗒嗒声。他的脑海中,几个画面飞速闪过:

筒子楼墙壁上,浸透鲜血却一丝不苟的“海军双套结”。

车库焦尸前,冰冷沉重的青铜天平底座上刻着的“2014.08.17”。

以及,刚刚审讯室门口,张成眼中那瞬间爆发的、与凶手如出一辙的…暴怒之火。

“旧伤…”林枫低声自语,镜片上反射着观察室内惨白的光,“最痛的旧伤,往往…埋得最深。”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陈程脸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小陈,去技术队,催一下刘三的DNA和指纹与王猛案现场遗留的纽扣、窗台纤维的比对结果。另外,调阅张成档案,特别是…他妹妹张婷三年前那起交通肇事案的完整卷宗。要快。”

“是…是,林老师!”陈程一个激灵,立刻应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压抑的观察室。

林枫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走到单向玻璃前,看着审讯室内留下的狼藉——翻倒的椅子、地上喷溅的血迹、散落的绳结照片…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暴戾气息。他抬起手,指尖虚虚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仿佛在触碰那尚未消散的愤怒余烬。

风暴己在警局内部掀起。那个隐藏的“审判者”播下的暴怒种子,正在悄然发芽。而林枫知道,最危险的,往往不是看得见的敌人,而是那些被伤痛扭曲、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最终被复仇火焰吞噬的…自己人。

张成眼中那瞬间的火焰,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在他心中沉重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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