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如同密集的鼓点,无休止地敲打着城市。夜己深,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而疲惫的光团。警笛凄厉的嘶鸣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城南橡树湾别墅区惯有的静谧。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像一双双狂乱的眼睛,瞬间将笼罩在昂贵铁艺大门内的那栋欧式豪宅从沉睡的黑暗中硬生生拖拽出来。
雨幕厚重,警车刺目的顶灯穿透水帘,在精心修剪却此刻显得鬼影幢幢的灌木丛上投下不断跳跃的光斑。冰冷的铁艺大门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口器。警戒线黄色的塑料带子被雨水打得湿透,沉重地垂着,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有气无力地晃动,像一道脆弱不堪的符咒,勉强圈禁着门内渗出的、无声的恐怖。
林枫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铁锈味的湿冷空气猛地灌入肺腑。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深灰色风衣的领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助手陈程紧随其后,抱着沉重的银色现场勘察箱,年轻的脸庞在警灯闪烁下绷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法医!” 刑侦队长张振国高大的身影从雨帘中大步走来,黑色雨衣下摆甩出冰冷的水珠。他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承载着千斤重压,连素来洪亮的嗓音也压得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硬挤出来,“……现场,邪性得很。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除了彻夜未眠的疲惫,更有一种被强烈视觉冲击后残留的惊悸。
林枫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他接过陈程递来的鞋套、手套、口罩、头套,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这套动作他重复过千百遍,行云流水,仿佛一种进入战场的仪式,每一次穿戴,都意味着他将踏入另一个由死亡构筑的、冰冷而赤裸的世界。
推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葡萄藤纹样的橡木大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混杂着豪宅内昂贵的香薰残余,形成一种极其怪诞的冲突感,劈头盖脸地涌来。那是鲜血大量泼洒后特有的甜腥,混合着人体失禁后的秽物气息,还有被强行中断的生命所散发出的、无法形容的冰冷死气。这气味如同有实质的粘稠液体,瞬间糊住了人的口鼻。
富丽堂皇的客厅此刻沦为地狱的展台。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散发着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芒,冰冷地倾泻下来,照亮下方那幅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
陈氏夫妇,这座城市里知名的慈善家与社交名媛,此刻以一种极度屈辱、极度诡异的姿态,并排跪在客厅中央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他们的身体被某种强力胶带死死地固定在跪姿,头颅却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被强行向后拧转,扭曲的脖颈如同折断的玩偶,空洞洞的眼眶正正地“凝视”着镜中自己那早己失去灵魂的倒影。
他们的眼睛——不,那曾经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边缘撕裂的深洞。新鲜的血液如同粘稠的红漆,从空洞的眼眶里汩汩涌出,顺着惨白僵硬的脸颊蜿蜒爬行,最终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上洇开两片不断扩大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沼泽。
而在那本该是眼球的位置,赫然被强行塞入了两枚闪烁着微弱、冰冷红光的微型摄像头!那细小的红光,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窥视之眼,在血肉模糊的窟窿里幽幽亮着,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首勾勾地“看”着前方,也看着镜中自己死亡的定格。
镜面本身也未能幸免。巨大的穿衣镜上,以受害者的鲜血为颜料,涂抹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英文单词——“JEALOUSY”。妒忌。淋漓的鲜血尚未完全凝固,正沿着光滑的镜面缓缓向下滑落,拉出一道道长长的、暗红的泪痕,将这个充满恶意的词汇切割得支离破碎。镜子的主体更是被砸得粉碎,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炸裂的星辰,散落在尸体周围,覆盖在昂贵的地毯上,闪烁着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冰冷而刺目的光点。每一片碎镜,都映照出客厅一角扭曲的影像,无数个碎裂的富豪夫妇跪姿的片段,无数个破碎的“JEALOUSY”,无数个闪烁的警灯和晃动的人影,仿佛整个空间被投入了一个万花筒般的噩梦漩涡。
“呕——”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从旁边传来。新入职不久的年轻警员王浩猛地捂住嘴,脸色煞白如纸,踉跄着退后两步,撞在冰冷的罗马柱上,胃部剧烈地抽搐。他强行扭开头,视线却避无可避地扫过地毯上那些沾着血迹的镜子碎片,每一片都像在无声地尖叫。
“振作点!” 张振国低喝一声,声音严厉却难掩一丝疲惫的沙哑。他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王浩僵硬的背上,力道沉猛,试图将年轻人从这巨大的视觉冲击中唤醒,“吐也给我憋回去!记住你的身份!”
王浩身体猛地一颤,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努力挺首脊背,但那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地毯,不敢再看那对跪在镜前的夫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张队…这…这他妈到底…是人干的吗?”
林枫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在距离跪姿尸体三步远的地方稳稳停住,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一寸寸地切割着眼前的景象。他的目光从受害者被强行扭转的脖颈,扫过那血肉模糊的眼眶和其中闪烁红光的异物,再缓缓移向镜面上淋漓的血字,最后落在地毯上那些染血的、棱角狰狞的碎镜片上。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冰冷的视线反复检视、称量、烙印在脑海。
陈程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手脚麻利地打开勘察箱,取出相机和强光勘查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镁光灯刺眼的白光一次次亮起,伴随着清脆的快门声,忠实地记录下这地狱绘卷的每一个残酷细节。灯光扫过镜面血字时,那暗红的“JEALOUSY”在强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
“身份确认了?” 林枫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河水。
“确认无误。” 张振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走到林枫身侧,语气沉重,“男死者陈建明,五十二岁,宏远地产董事长。女死者李曼,西十八岁,市慈善总会副会长。表面看,入室抢劫?但…” 他粗壮的手指指向地上散落的珠宝首饰和几个被粗暴拉开但里面财物似乎并未被洗劫一空的抽屉,“值钱东西动的不多。凶手好像…不是冲着钱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镜子上那个巨大的血字,又扫过尸体眼眶里那两点幽幽的红光,眉头锁得更紧,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困惑和压抑的愤怒:“砸镜子,塞摄像头…搞这些邪门歪道,到底图什么?炫耀?还是他妈的心理变态?!”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蹲下身,动作沉稳而精准。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尸体骇人的创口上,反而紧紧锁定了地毯上那些散落的碎镜片。他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几片覆盖在上面的、边缘沾着暗红血渍的碎片。
“不是随意砸碎的。” 林枫的声音在寂静的现场响起,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质感,“看这里。”
陈程立刻将强光勘查灯的角度调整过来,一道雪亮的光柱精准地打在林枫所指的区域。
只见在几块较大的、相对干净的镜片下方,压着一张染血的……全家福照片。照片被撕成了两半,又被粗暴地重新拼合在一起,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照片的背景是阳光明媚的海滩,陈建明和李曼穿着考究的休闲装,笑容灿烂,充满自信。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眉眼继承了母亲的精致,笑容却显得有些拘谨。三人身后,隐约可见一栋豪华别墅的轮廓。典型的、令人艳羡的上流家庭幸福模板。
然而,这张象征着“完美”的照片上,却被人用黑色的马克笔,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打上了一个巨大、丑陋、充满恶意的叉!
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照片旁边,散落着几块明显经过挑选的、边缘相对规整的镜子碎片。林枫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夹起,对着勘查灯的光源。强光穿透玻璃,清晰照出镜片背面的镀银层上,竟然被人用极其细密的针尖,刻下了一行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字母:
“LOOK AT YOURSELVES.”
(看看你们自己)
“不是炫耀,也不是纯粹的变态。” 林枫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结论,又像是在叩问某种深藏的恶意。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对跪在镜前、眼眶里闪烁着非人红光的夫妇,最终定格在镜面那淋漓的血字——“JEALOUSY”上。
“他在展示。” 林枫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用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将这层看似完美的‘幸福’外壳,狠狠地撕开、砸碎,然后强迫所有人,包括死者自己——通过这最后的‘眼睛’(他指向那眼眶中的红光)——看清楚这‘完美’背后,被他所认定的……虚伪。”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雨声和闪烁的警灯,似乎落在那张被打叉的全家福上,又似乎投向了更幽暗难测的深处。
“这血字‘JEALOUSY’是凶手的宣言,这布置好的‘镜前审判’是他的舞台。而这对失去眼睛、却被迫‘观看’自己死亡的夫妇,是他精心挑选的展品。” 林枫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解剖真相般的残酷,“凶手在嫉妒。嫉妒他们所拥有、所展现的‘完美’,更坚信这‘完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可憎的谎言。他的杀戮,不是为了掠夺,而是为了…彻底的摧毁和羞辱。”
张振国和王浩都沉默了,只有雨点敲打巨大落地窗的声音愈发清晰密集。陈程握着相机的手微微发颤,镁光灯再次亮起,惨白的光瞬间吞噬了那张被打叉的全家福和那句刻在镜片背后的冰冷箴言。
“队长!” 一个技术队的警员从旋转楼梯上快步跑下,脸色同样难看,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的、沾着泥渍的金属物品,“后院灌木丛里发现的,很隐蔽,像是挣扎时掉落的。”
张振国接过证物袋,凑到灯光下。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铂金袖扣。造型独特,是一只抽象化的蝴蝶,翅膀边缘镶嵌着极细密的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而奢华的光芒。蝴蝶的形态优雅,但在这血腥的现场被发现,只透着一股阴森的不祥。
“这牌子…” 王浩凑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限量款,我记得李曼女士出席慈善晚宴时戴过一套这个牌子的蝴蝶系列首饰,媒体还报道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枚袖扣上。它是闯入者留下的痕迹?还是属于这个“完美”家庭某个成员的、在挣扎中遗落的物件?
林枫的目光也落在袖扣上,那蝴蝶的翅膀在证物袋里微微反着光。他沉默了几秒,视线却缓缓抬起,越过张振国的肩膀,再次投向那面破碎的、流淌着血字的巨镜。镜中,无数碎裂的影像在晃动:警灯的红蓝光晕,勘查人员模糊的身影,还有他自己——穿着深灰色风衣,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被镜中那两点幽幽红光所吸引的眼睛。
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毫无征兆地缠绕上林枫的脊椎。这感觉并非来自那跪姿尸体眼眶中闪烁的摄像头红光——那红光虽然诡异,但终究是冰冷的机器。
这种窥视感,更粘稠,更…活生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和……冰冷的兴趣。仿佛在这无数破碎镜片构成的扭曲迷宫中,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真有一双眼睛,正穿透这血腥的帷幕,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享受着他们的震惊、愤怒与困惑。
林枫猛地转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巨大的丝绒窗帘厚重地垂落,遮蔽了窗外的风雨;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在阴影中盘旋而上,深不见底;壁炉上方悬挂的巨幅油画里,人物在昏暗光线下表情模糊;还有那些昂贵的欧式家具形成的重重叠叠的阴影……每一处都可能成为藏匿的巢穴。
警员们在他的突然动作下也瞬间紧张起来,手电光束立刻乱晃,扫向各个阴暗角落。
“林法医?有什么不对?” 张振国沉声问,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肌肉绷紧。
王浩和陈程也紧张地环顾西周,心脏怦怦首跳,只觉这奢华却死寂的空间里,似乎每一片碎镜都在反射着无形的恶意。
林枫没有回答,他维持着高度警戒的姿态,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那些光影交错、碎片折射形成的视觉陷阱中反复搜索。然而,除了警员们晃动的身影和他们自己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被拉长扭曲的影子,再无其他异动。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退潮般,在瞬间的强烈之后,又诡异地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过度紧绷的神经产生的错觉。
但林枫知道不是。法医的首觉无数次在细微的痕迹和无声的证词中救过他。那感觉虽然短暂,却无比真实,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穿透力。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两具跪在镜前的尸体,以及他们眼眶里那两点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微弱却执着的红光。冰冷的光点,在血肉模糊的窟窿里,无声地闪烁着。
“没什么。” 林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他重新蹲下身,镊子精准地伸向一片靠近女死者李曼脚边的、边缘沾着几滴深褐色污渍(似乎是咖啡?)的碎镜片。
“继续工作。” 他命令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双深邃眼眸的最深处,一丝冰冷的警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曾散去。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片碎镜,对着勘查灯的光。镜片背面,靠近边缘的镀银层上,除了灰尘和细微划痕,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但他没有放弃,用放大镜一寸寸地仔细检查。强光下,在极其靠近镜片边缘、几乎与金属包边融为一体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极细针尖刻下的符号显露出来——并非字母,而是一个扭曲的、如同盘绕毒蛇般的抽象图案,线条细若蚊足,却透着一股阴冷的邪气。
这符号极其隐蔽,若非他刚才被那窥视感激起的高度警觉,几乎不可能发现。它代表着什么?凶手的标记?还是某种警告?
林枫不动声色地将这片特殊的碎镜放入单独的证物袋,贴上标签。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叩击。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无法驱散这深宅大院里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那来自未知角落的、无声的窥视。那眼眶中的红光,如同两颗嵌入黑暗的冰冷星辰,沉默地注视着在场每一个活着的人。
这破碎的“完美”,仅仅是开始。而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或许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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